吉莱·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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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方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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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尊雕塑,伫立于帝都的石像。
奢华的白玉塑造了我的身躯,黄金细致雕刻的发丝恍如采集了阳光编制而成,我的双眼是由帝国最昂贵剔透的蓝宝石镶嵌,极尽当代艺术家的才能,耗费心力让我诞生于世。
我踩在费沙的地面上,二十五米的身量足以使我俯视纵横的街道,冷眼望着麻木的人群。
罗严克拉姆王朝至今两百六十七年,两百年前,被我所仿造的那位皇帝踏过鲜血与硝烟,在一片混沌中扶植出王朝,让它于黑暗里发出如同婴孩的鸣泣,尖厉强硬的宣告自己的诞生。
然而仅仅是在两百年后,曾经的婴儿已变为形容枯槁的老者,把持着摇摇欲坠的王座。
罗严克拉姆一世逝世一百五十年后,他的子孙千辛万苦镇压了一座边陲小镇的叛乱,而后为了证实他的血脉中流淌的高贵与权威,命令我的建造者务必还原一世皇帝的威严,将数不尽的壕奢之物堆砌在我身上,使我不得不忍受浮华繁杂的宝石黄金,与王朝一同苟延残喘。
每一个王朝都有终结之时,一世皇帝踏碎高登巴姆的王座时,是否曾想过于他手中诞生的王朝也将消失于历史中?我不知道这个答案,他离我太远,隔着沉默流淌的时光与歌功颂德的史诗,只留下一个模糊而笔直的剪影,无声无息的注视。
我作为一世皇帝的仿造品,以他仅存的威严震慑着暗涌之下的阴谋,用冰蓝色的蓝宝石眼珠巡视蠢蠢欲动又麻木不堪的人群。
或许比起虚无的权力,人民机械的膜拜,我想皇帝更宁愿我驻足另一个地方,那里有清风与斜阳,绿草摇曳环绕洁白的墓碑。在那里,我只需沉默守望,见证他们伟大的友谊。
可惜现在我只能背对着皇宫,双手交握拄着剑柄,日复一日被空虚无聊侵蚀。
这一代的皇帝好大喜功,尤其热爱奢华的艺术,他曾豪掷千金买下不知真假的名家字画,很快又喜新厌旧放入收藏室中积灰,将皇宫内的照明换为珍珠,又嫌弃不够明亮而弃若敝履。
他的每一次饮水,饮下的都是人民的鲜血,每一口珍肴,咽下的都是人民的骨肉,甚至于他的华服配饰,无一不是从他的子民身上盘剥而得。
他听不见遥远的边境,他的子民哀嚎饥饿而死,看不见把玩在手中的钻石中暗藏多少眼泪,数不尽的危机潜伏于他的王座下,而他沾沾自喜,认为有我在皇宫前,抵得上千军万马。
皇帝的车马隆隆驰过,
继之而来的是饥饿和土匪,
但伟大的艺术不是刀枪,
它出于善,趋向于纯粹。
在皇宫中,收藏着一幅画,六个人合力小心翼翼抱着它从我身前经过,巨大的幕布被风扬起一角,露出两个背影。
在深蓝的夜幕下,画中的两个人背对着我,一个有着金黄色的灿烂短发,将手探向星空,仿佛试图握住宇宙星辰,另一道人影在他身后,微微仰着头,想要触碰金色人影伸出的手,但最终他们的动作就这样被画者固定,指尖差了毫厘之距,隔着万丈银河。
我知道画中人是谁,那两道身影对我而言都太过熟悉。
帝国成立两百年之时,帝都中央的广场上回映一世皇帝登基的盛大典礼。那个金发的男人掌握着整个宇宙,却也依然仿佛未能满足。
他孤身坐在王座上,人民的崇拜朝贺充斥了每一个角落,可他的脸庞依然冰冷,在场的人群中没有哪一个能牵动他一丝一毫的情绪,他对这顶礼膜拜的人群提不起半点兴趣,只是望着遥远的宇宙一端,冰蓝的瞳孔燃烧战意,手指却截然相反的,极其轻柔而珍重的抚摸胸前的挂坠。
很多时候,我只能沉默的望着脚下的人流来来往往,想象着一世皇帝在战场上是如何镇定自若指挥千军万马,他曾是帝国的骄傲,被神宠爱的人子。
我的身躯正是仿照他而成,然而即使是纯度最高的黄金细致雕刻的发丝也比不上他被太阳神亲吻过的发色,再昂贵剔透的宝石也不能复原他冰蓝色的瞳孔。
他自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漫步而行,一举一动彷如凝固的诗篇。
可他是那样的孤独,眼角眉梢停留着挥不去的冰冷,身为石像的我所被决定雕刻的,是他在后世里遗留下最多的神情。那无可挑剔的美貌令我难及其一,只有蹙起的眉心与微抿的唇角,使我带上他些微的色彩。
我知道这是为什么。
失去了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一世皇帝,如同一团火焰被寒冰缓慢冻结,当那火焰熄灭之时,他的生命也到了尽头。
在百年的岁月间,我只是沉默着,沉默着,倾听人民从赞颂王朝到低语唾骂它的腐败无能,遥望无尽的宇宙中重燃战火,注视叛乱中价值连城的名画被愤怒的人潮扔在我的脚下。
画上的两名青年依然背对着我,画布深蓝的背景中倒映摇晃的火光,掠出一片残败肃杀之气。
然而画中的青年依旧执拗的将手探向星空,另一名青年在他身后,仿佛支撑他一般从未离弃。
在这座充斥着尖叫哀嚎、痛苦野心的颓城,只有他们两人被固定于画中,像是凝结的历史一页,微微泛黄,却又固执地诉说真实的曾经。
我被愤怒的民众推到砸碎,眼眶中冰凉的宝石被挖出,华美的装饰散了一地,连剑柄上的细小珍珠也被囫囵抢到沾满汗水的手掌中。
我的身躯四分五裂,被贫穷又贪婪的人群一扫而空。其中有一个孩子,瘦小又可怜,眼珠却机灵地转动,偷偷从大人的指缝间捡起我的冰蓝色眼珠和剑鞘上的宝石,抱了满怀,跌跌撞撞躲过战火与士兵逃到城外,途中他不小心摔了一跤,惊惶的抱着零碎的宝石,顾不上别的,一路向远方逃去。
我的眼珠从他瘦弱的手臂中悄然掉下,轻轻躺在地面上,看见远处火光逐渐席卷天空,人群的尖叫越来越弱。
我被遗弃在一片青草地上,经历了血和炮火的刺激,此刻带着微润的泥土清香给予我极大的平静,现在我只剩下了一只冰蓝色的眼珠,被草丛所掩盖,只能透过叶间的微光,看到我的眼前是一座墓碑。
墓碑安宁的伫立着,碑碣上刻着简单的四个字。
“我的朋友”。
啊啊。
在这一刻,我的不安、空虚、痛苦与迷茫全都烟消云散,没有麻木的人群,没有流着鲜血的尸体,没有永远得不到的虚无,没有失去后的悔恨。
在这里,此时此刻,如同找到失落的半身,我已经足够满足。
这是我真正的,我所应该在的,长埋之所。
遥远的战火离我越来越远,四周归于宁静。仿佛有人在轻轻抚摸我,能从草丛的间隙中窥见鲜红的头发温暖而热烈。
我微笑着,静静合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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